好校長---憶辛志平校長

好校長
作者：謝雲飛

　　有位學生跟我談起：省立新竹高中，自台灣光復至今，剛好是整整的四十年，要我為這件事寫點兒感念的話，以表祝賀之意。
　　我在省立新竹中學教書，是民國四十四年八月到四十六年七月。現在回想起來，二十八年前的往事，是那麼地遙不可及，感覺上那似乎是很久遠的歷史了。
　　任何人要對竹中有什麼感念的話，首先總是感念辛志平校長；竹中之成功關鍵，完全在辛校長；他，的確是一位好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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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辛校長雖只相處了短短的兩年，但他給我留下的印象極深。近三十年來，我有十多年的時間在國外的大學教書，但對竹中的一切情形，卻仍時時關注，有關竹中的各項消息，我都知之甚詳，不稍隔閡。民國六十八年回到台北我原來任教的大學任客座教受之後，曾到新竹去過一趟，到新竹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看看已退休了的辛校長。
　　那時，校長夫人已辭世了，老先生獨居於曾經住過四十年的那幢日式老房子中，看來十分孤寂，其公子三立老弟則在台北做事，雖然小夫婦倆十分地孝順，但究竟相距遙遠，不能朝夕侍奉膝前。竹青、竹英兩位小姐都在國外，見面就更難了。
　　今年的六月廿六日晚間，接到三立的電話，說他的老太爺已經在頭一天病逝於台大醫院，想問我一些有關他老太爺的履歷詳情，以為撰寫「行述」之用，可惜我知道得不多，而且當時正湊巧我又急著要在六月廿七日啟程到歐洲去，竟弄得連到老先生靈前去行一個禮的時間都沒有，說來實在令人傷感，想到從今往後，人天永隔，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不免悽然久之。
　　我自己回國以後的數年間，似乎始終有許多忙不完的雜務，辛校長遠居新竹，就顯得很抽不出時間去專程拜望他。七十二年春天，幾位二十五年前曾在竹中教書的同事，相約到竹中去聚會一次，當時是趙制陽先生請吃飯，共聚的有劉懋、李先菱、戴璉璋、朱守亮、陳子槐，也見到了仍在竹中教書的林鍾嶸、周國綱、彭商育、蘇森鏞、克文貴，和已離竹中而在交大教書的藍若天。那天下午，我們一起去看了辛校長，他老人家很興奮，仍然健談如昔。幾十年下來，我們都已漸入老境，所以那天老先生給我們說了許多老年人的養生防老之術，又提到我們的得意門生中陳榮基大夫在醫學上的特殊成就，他說陳大夫尤其是對「老年病」特別具有他人所不能的特殊醫術。
　　前年夏天，辛校長應「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大同盟」的負責人郭為藩之邀，前往美國各州去慰問宣導在美國的竹中校友，不幸因旅途勞頓，罹患了類似「中風」的間歇性昏迷症，究竟也是因為年紀大了，回國後住進台大醫院，我曾先後去看了兩次，神志都似乎不十分清醒。記得我第二次去看他時，他竟一直吵著「要回家」去。後來雖然恢復了一些，但始終就是不很清醒。四十年來，那樣壯健堅強的人，到了老境也終免不了顯示出脆弱的一面。人生無常，此言真是不虛呢！
　　到竹中教書的第一年，記得老先生曾跟我談過很多的往事，他說：他是光復後從日本人手中接下省立新竹中學的。接收之初，學校中還有很多日本學生，後來，他們回國去了，竹中才算真正地成為純粹的本國中學。因為光復初期的新竹縣，包括了現在的桃園縣、新竹縣和苗栗縣三個縣，在那樣廣大的地區中，唯一最好的一所中學，就是省立新竹中學。在這地區中所有的少年精英，都聚集在這所中學之中，而且，早期招生不多，初中部每一年級招生四班，高中部每一年級只招收三班。就因為這樣選精取優的結果，新竹中學便自然而然地，成為全省最具水準的一所中學了。直到民國四十五年，張其昀先生任教育部長，選定新竹縣為實施九年義務教育的實驗地區，竹中首先開始停辦初中，從那以後，高中開始每年招收七班，但仍能維持向來的高水準，這其中的原因，跟辦學的人之特別認真，有其極為密切的關係。
　　其實，「認真」是辛校長一貫的作風，他從日本人手中接下竹中以後，中間除了三十六年的二二八事變，一位本地的學生家長怕他受暴民的傷害，而在那學生家中隱居了一星期以外，其餘的三十多年歲月，幾乎是日以繼夜地在為學校而忙。他每天天一亮，就提一個「飯盒」步行到學校，即使學校有專供他使用的三輪車，他也不要乘坐；雖然他家距學校不算太遠，但他卻從來不回家吃午餐的。每天總是從早到晚，緊緊地釘在學校裡，陪學生們打掃校園、升旗、早操、上課，以及張羅全校的大小事宜，每一位教師所批改的學生作業，他都要一班一班地輪流調閱，把教師們批閱後的優點和缺失，以極為婉轉的言詞寫成字條，私下遞給教師，予以誠摯而中肯的勸勉。他每天都在工作十二小時以上，但從不厭倦怠惰。他並不主張學生死讀書，也不主張文理分科上課，甚至特別重視學生的體育、音樂和圖畫課，因此，凡竹中出來的學生，都會游泳、越野賽跑、唱歌和繪畫。
　　天黑了，連鎖門的校工都回去了，可是辛校長還開了電燈，在他的校長室忙著。經常，他總是摸著黑回家的；學校的三輪車他不乘坐，他說：「車子給辦公務的老師，或者有急病的學生用，我喜歡走路回家。」
　　二十多年前，待遇非常微薄，辛校長所穿的稍微嫌大的皮鞋，走起路來「巴達，巴達」地響，好像不小心就會把鞋子走掉下來似的，每當鞋子掉脫腳跟的那一刻，往往可以清晰地看到被他穿破了後跟的襪子破洞，那是節儉，也是艱苦的歲月，不過，辛校長卻從無怨言，反而是樂在其中。
　　他親自到桃園、苗栗及新竹本縣等各地去募捐，要為學校增建一幢科學館，要修一個游泳池。那個年代，政府撥不出增建校舍的錢，學校要想擴建，全靠學生家長幫襯，而四處奔勞勸募的人，卻是校長本人。
　　「我一定要把新竹中學辦成一所世界水準的學校！」他一直很堅定地這樣說。
　　好幾次，教育廳要調他去台北的建國中學，他婉拒了，他說：「我只希望在一個地方，一貫地辦好一所學校，要想辦好學校，不能動來動去，我不戀慕大地方，我不虛榮大學校。辦教育不是像調顏色那樣能頃刻見效的！必須長時間地投下精力。」這就是他要盡瘁於新竹中學的原因。
　　民國四十五年，國立華僑中學連換了三位校長，無人能使該校安定下來，教育部要調辛校長去接任，他仍然是堅決地婉拒，後來張部長親到新竹與他商議，談話之後，徹底明白了他的想法，也就不再勉強要調動他了。不過，從那以後，新竹中學增加了僑生班。
　　師大的林本教授，是辛校長的老師，也是我的老師，當林老師到新竹為教育部考察實驗國民中學的成效時，每次總是借宿於辛校長家，我們在竹中的有六七位大學同學，大家湊錢請老師吃飯，每次總是校長夫人主廚，她的手藝是新竹地區的一絕，再有名的館子也比不上，所以，後來成了實踐家專的有名烹飪教授。辛校長是林本老師教廣州中山大學時的學生，寶島重逢，倍感親切，他對老師的尊敬是無以復加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新竹中學的學生也深受他的修養感染，而有一股非常難得的尊師重道學風，那種氣氛很特殊，在別的學校似乎是很不容易見到的。
竹中的校友在國內外有大成的人很多，校友中以專攻理、工、農、醫的人為特多，對近二十多年來國家的科技發展、經濟建設、醫學研究，有很大的貢獻。這固然是校友們各自努力的結果，但探本窮源地來說，卻是辛校長精神感召的結晶。在竹中建校四十年的今天，我們特別來談一談辛校長的偉大，可以說是正當其時吧！（本文登載於民國七十五年一月廿一日青年日報副刊）(特徵得本人恩師，作者謝雲飛教授同意後，轉載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