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4日 星期日

*新竹任教


新竹任教
謝雲飛
在軍校受訓即將結束的後期,我為即將面對的尋找教職問題,一直念茲在茲。先是與桃園縣的大園中學接洽,大園中學的校長唐寒江先生,原是從台灣師範學院出任的,我在師院做學生的時候,唐先生是訓導員,我們相互之間,交往特多,有一次我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問他說:「唐先生,我想到你那學校去教書行不行?」他馬上異常興奮地說:「歡迎!歡迎!最好你能來幫忙教音樂,我正為找不到音樂教師而傷腦筋呢!」我說:「要我教音樂勉強可以答應,但我要四位要好的同學一起來,他們是曾俊良、應裕康、劉芳剛,行不行?」他說:「行!行!」可是他後來回大園去安排了好久,告訴我只能容納三個人,因此我們四人就都沒到大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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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邊是,教我們「實習」課的章銳初老師,他要我到台北第一女中去任教,我曾去見過校長江學珠女士,江校長說:「我們很歡迎你來,不過,我們這裡是女校,你這麼年輕,只能教初中一年級,這男女之間--」她話還沒說完,我就緊接著說:「我完全明白。」後來她雖給我發了聘書,我卻把它退回了。我覺得,我不能被人像防小偷似的監示著,讓人小看了我,所以,一女中,我不去。當我即將離開軍校的前夕,收到了戴璉璋一封信,告訴我省立新竹中學還缺三位國文教師,校長辛志平先生很想見見我。既是如此,所以我一離開鳳山,就直接到新竹去見辛校長。辛校長是廣東人,講一口廣東腔的國語,年齡大約比我長個十五六歲,一見到我,也不知什麼原因,總覺得是「一見如故」,十分地親切,寒暄過後,他說:「我看你年輕有幹勁,所以就麻煩你教兩班國文,兼一個導師;高二甲班的國文及導師,初三甲班嘛,就只有單純的一班國文了。」新竹省中的學生,是選自新竹、桃園、苗栗三個縣的精英而來的,當時初中每年級只有甲、乙、丙、丁四個班,高中更少,每年級只有甲、乙、丙三個班。那是台灣北部最優質的一所中學,我欣然接受了辛校長的約聘,我非常願意接受這個挑戰。
辛校長辦學,在學生方面首需五育並重,術德兼修,所以,在新竹中學讀書,凡音樂、體育、圖畫、都規定有一個必須通過的標準,於是,音樂的樂理和聲樂,不通過規定的標準,不准畢業;體育課不能跑完全程五公里的越野跑步,不准畢業;游泳不能游過五十公尺,不准畢業;圖畫不經教師評定合格,不准畢業;其他文理各科及操行表現,更需在超高的標準上作評量,否則,便必難畢業的。在教師方面首須品學兼優,教學認真,而給予教師的待遇,則是除了政府規定的待遇以外,辛校長特別設計的有:凡已婚的教師,必設法給予最起碼的宿舍;凡單身的教師,必配給一間單身宿舍及足量的床、桌、椅、櫃,並設單身教職員伙食團,勻出學校四工友,計女三男一,女工為單身教師燒飯、洗衣、燙衣,男工為單身宿舍清掃、種花、整理環境。教師生活既得安定,便須努力教學,凡文理各科之學生作業,必須按時批閱訂正,而辛校長本人每日均輪流調閱各教師所批改之作業,遇有評分過高或過低,批改用語適當與否,均條列「調閱意見」,私下交負責教師,請適度改進。
辛校長每日清晨六點半到學校,中午自帶飯盒而不回家,晚上七時以後才慢慢地徒步回家,學校有一輛校長專用的三輪車,他堅持不用,而交給總務處,作為各種公務--如學生急病、教師到市區辦事、迎接貴賓演講等之用。招生閱卷,在他校均以報名費分攤為行政及閱卷費,辛校長則將報名費除開銷三天閱卷人員之午餐外,餘額悉數移作興建科學館之用。那樣大公無私地為所辦的學校奉獻,我個人有生所見,未得第二人。
在竹中教書的第一學期,每月薪水四百多元新台幣,分期付款買了一輛自行車,總數是八百五十元,每月扣款八十元,伙食費,手頭零用,買點兒工具書,弄得十分的拮据,小叔在宜蘭來信,說年前要結婚,希望我能幫他湊點兒錢,我是東挪西湊的,竟然湊不出五百塊錢來,說來真是愧煞人,想到平日小叔幫我多少忙,就是四年大學吧,不斷地接濟零用金,我只寄了四百二十元給他,心中有說不盡的難過,想到那個年代的窘困辛酸,真是一言難盡呀!
因為是高二的學生,所以從身軀個頭上來看,無論高矮肥瘦,我的體形都與學生相差無幾,以年齡來說,我比學生只長了十歲而已,加上我每天穿一件黃卡其的褲子,配一件白襯衫,混在穿黃卡其制服的學生群中,幾乎無人能區分誰是學生,誰是老師。所以,我當導師,比那些年老的教師,更能與學生融為一體。經常有學生跟我說:「老師,看你的個子和服裝,簡直看不出來你是我們的老師。」我常笑著對他們說:「是呀,做學生最好!」即因如此,所以我跟他們處得特別融洽,凡參加各種全校性的比賽,只要我登高一呼,便必得勝。記得有一個全校性的拔河比賽,我們高二甲過五關斬六將,很不容易地取得了決賽權,最後是與高三甲爭冠軍,決賽的那一天,我親自指揮啦啦隊,第一回合拉下來,我們敗了,我仔細看看雙方的個頭大小,三年級與二年級之間,僅僅只差一歲,可是很明顯地,對方的塊頭的確是大了很多,要讓我們贏,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看看學生們似乎也沒獲勝的信心,但是,我個人不死心,我心想:能過關斬將得到這個決賽權,實在太不容易了,還是再努力拚命一試吧!於是我跟大家說:「醒獅(那是我們高二甲的班名)們!聽我和啦啦隊的呼聲!讓我們再拚一次試試!」大家突然振作了起來,於是,隨著我們啦啦隊的高呼,巨繩中間的紅巾一步一步地向我們這一方移動,最後大家怒吼一聲,我們的醒獅竟然贏了。可是,還有最難的第三回合,這時雙方都精疲力竭了,可是,這一下我看得出來,我們一定能勝!我趁大家還在休息之際,我說:「醒獅們!我們能不能拚一次命?」他們全體大聲地喊叫著說:「能!」於是,我們啦啦隊拚命的高喊,選手們拚命的拉拔,我們一步一步地挪向冠軍的寶座,最後我們終於獲得了冠軍。辛志平校長看到了那種情景,跑過來跟我說:「雲飛兄,這冠軍一大半是屬於你的!」我說:「是嗎?」他伸出了一個大拇指,我們相對不語,哈哈大笑起來。
學校裡要舉辦一個全校性的國語演講比賽,各班導師必須在所領導的班中選出一位代表來,我就在星期一上導師課的時候,按照座位次序,請全體學生依次一個一個地上講壇任意講幾句話,當我聽完了全部學生的試講以後,發覺絕大部份的學生都沒什麼口才可言,真正能講幾句話的,不到五人,而其中只有一人是確實可以稱得上有口才的,此人名叫陳榮基,於是我就指定陳榮基去參加全校的演講比賽。演講比賽的地點是本校大禮堂,評審員是五位不兼導師的國文老師。比賽的那天,我坐在大禮堂的後排仔細地聽,我還是覺得只有陳榮基最好,但我怕對自己的學生有主觀的偏愛,等著聽評審員的共同評定結果,最後宣布陳榮基成績高出第二名一大截,陳榮基穩得第一名。半個月後,民國四十四學年度的全中華民國的中學生國語演講比賽,在新竹的民眾教育館舉行,省立新竹中學參加的代表是陳榮基,比賽的那一天,我也到場去聽講了,我的感覺依然是認為以陳榮基為最好,但仍怕自己過於主觀而失正確,當然然得等全國知名的評審團宣布,才是確實的結果。誰知我的判斷始終不差,陳榮基真的是得了全國的第一名。後來又有全縣的壁報比賽,地點也是在新竹民教館,得第一名的又是我所教的那一班。從那以後,我們那個「醒獅」班,就成了新竹一帶最最出名的一個班級了。
竹中教完第一年後,戴璉璋、朱守亮兩位在師院晚我一年畢業的學弟,要去受預備軍官訓練了,原因是失師大(台灣省立師範學院於我畢業後的那一年,亦即民國四十四年,改為省立師範大學)畢業生,在我們那一屆之後的,都改為先實習一年,再接受軍訓;在我們那個年代,則是先受軍訓,才准進行教學實習的。受訓報到的日子到了,我送他們兩位上火車,回到宿舍以後,一陣無奈的孤寂襲上心頭,想到這一年,我們三人相知相偕,同研共學,如今一人在單身宿舍,連個說話比較投機的人也沒有了,不覺悽然淚下,人生的遇合,也實在是太無常了。
在新竹的第二年,我帶的那班高中學生,已進入準備升學考試的緊鑼密鼓階段,我希望孩子們能有最充分的準備,也希望我自己能有較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照顧他們,不要每週忙於批改一百多篇的作文,於是就去和辛校長商量,我除了擔任高三甲班的國文和導師以外,初中的那班國文是否可以調換為公民或歷史?校長查考了好半天的課程表以後,他說:「雲飛兄(他一向都這麼客氣地稱呼我),公民和歷史都有人在教了,一時不方便調動,目前比較能調動的,是初二甲乙兩班的地理,你是否能屈就?」我考慮了一下,接下了那兩班地理。因此,在我這一生的教學歷程裡面,也曾有教過一年地理的記錄。
竹中的數學,有彭商育先生的指導,向來是全台無二的;英文方面,我特別去和任課教師張仁頤老先生商量,如何加強,張先生每晚自行打字,打出許多文法方面的資料給孩子們去複習;我自己則到台北找教補習班的名師--閔守恆先生要來許多國文方面的補充材料,每週印發給學生們複習。可惜的是在四月中旬,國防部徵集我們這些預備軍官,上台中成功嶺集訓一個月,幸好我對學生的補習材料,都早有妥善的準備,我雖上程功嶺,學生的補習卻不受絲毫的影響。
成功嶺的集訓,共為四週,我是師部通信連的輔導長,上級通報:第三週要作一個非常嚴密的裝備檢查,在我手頭的東西,我看來看去,根本沒什麼可檢查的,別人都在忙著整理裝備,塗油的,上漆的,忙得不亦樂乎;我沒什麼可搞的,想來想去,把兩星期以來,上級通令的幾十張公文,領了一些五顏六色的封面紙,把那些公文都裝釘成冊,加上美麗的封面,用毛筆一本一本地寫上它們的名稱和類別,抬了一張長桌子,把這些裝釘完美的公文,整齊地排在長桌上,以供上級來檢查,誰知我這別出心裁的瞎搞,竟得了一個全師的大獎,獎令說:「政工業務,向來疏於管理,每凡裝備檢查,政工率多自外於全體作業之外,謝員領導通信連政工業務,績效至佳,特予嘉獎。」單以政工業務來說,以前從未得過裝備檢查的獎項的,這一回因我的別出心裁,而讓通信連得了這麼一個大獎,全連都高興得不得了。
成功嶺結訓以後,趕緊回到新竹省中。校長告訴我,今年教育部要舉行一個全國高中畢業生的「畢業會考」,主要是國、英、數三科,希望我們高三的三位導師多加留意。高中會考,自政府遷台以來,是從未有過的,民國四十六年是首次,我們當老師的自然也都特別留意,不過,除了那一次以外,後來再也不曾有過第二次。實在地說,高中會考終究不如大學聯考緊張,所以孩子們去參加會考,都能輕鬆對付,放榜的結果是:我們高三甲共五十三人與試,計國文八十分以上的九人,七十以上的三十一人,其餘的十三人也都在及格以上;數學則讓人跌破眼鏡,五十三人中,竟有四十五人是一百分的,其餘的八人只有兩人在八十以下,全都高分上榜;英文的分數也都很高,不及格的少之又少,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哪!至於大學聯考嘛,我們高三甲的五十三人,除三人因成績特佳保送台灣大學以外,其餘五十人參加聯考的結果是人人錄取,無一落榜的。當時的考試計分甲、乙、丙、丁四類,我教的那班除了人人以高分錄取以外,陳昭明還考得了丙組的狀元,他的家長以為是家門的大喜,榮幸之極,請了二十幾桌酒席,筵宴之日,強拉我坐首席,我自覺年輕,不敢造次,轉請校長上座,校長說:「這是你的功績,我哪可掠美?」還是推我上座,我推辭不了,只好愧赧入座了。辛校長對我愛護有加,於我而言,一直視其為長輩,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良心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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