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寶的搜神記

干寶的搜神記

（一九七九年六月廿二日星洲日報「星雲」版）

筆名：隕非

謝雲飛

　　在中國的晉代，有一位才器超人的學者，名叫干寶，字令升，是晉代的新蔡地方人。因為此人自幼承襲家學，博覽群書，兼又聰慧敏睿，覃思急智，穎悟異常，所以在晉愍帝建興年間（西元三一三至三一七），就被召為著作郎了。後來又因參與平定杜弢之亂有功，被封為關內侯。晉元帝大興元年時，王導特別上疏皇上，請皇上派干寶修國史，撰「晉紀」二十卷，自晉宣帝開始，直到晉愍帝為止，凡五十三年，文字正直而又婉轉，時人稱之為良史。

　　干寶的著述，真正有名的倒不是「晉紀」，而是一部談論神仙鬼怪故事的「搜神記」。這部著作，在當時被人們目為奇書，直到今世，仍為文學史上「神怪說部」裡的名著。干寶好陰陽之術，曾熟讀京房、夏侯勝等人的傳記，對鬼神之說十分留意，但他不是一位確信有鬼的人。但自古至今對鬼神的傳說很多，尤其是有幾位他的親人好友，所經歷的怪事，使他不得不相信人間可能是有鬼的，也就因為如此，所以他費了半生的光陰，搜集了許多古今及當世的神祇靈異人物、事蹟，編了一本二十卷的「搜神記」。

　　第一件促使他相信人間神祇靈異之存在的事是：干寶的父親有一位寵愛的侍婢，因為跟他父親常年相聚，親暱異常，他的母親便十分地妒恨，後來干寶的父親死了，在營建墳墓壙穴的時候，干寶的母親就把那位侍婢活生生地推入壙穴陪葬，當時，干寶兄弟諸人都還年幼，不太領悟這是一件十分殘酷的事。後來過了十餘年，干寶的母親死了，家人又再挖開他父親的墳墓，讓他母親與父親合葬。誰知一挖開來之後，發現那位父親的侍婢，伏在他父親的棺木上，形貌與活人一般無二，而她的身體也柔軟微溫，一點兒也不像是死人。於是大家把那侍婢抬回家，差不多過了一天，就慢慢地甦醒而活過來了。十多年的陪葬，竟如青蛙冬眠地一般，並沒有傷害到她的生命及肉體。後來大家問她許多事情，她說：干寶的父親時常給她飲食，而且恩愛與在生時一樣。又問她家中的事，她也一一能說，而且把家中十幾年來的變遷事務，說得如親目所見的一般，一點兒都沒講錯。後來家人把她嫁了出去，還生了幾個小孩，安然到老才死（事見晉書干寶傳）。

　　另外又有一件令人感到奇異的事是：干寶的哥哥重病而死，但是死後很多天，身體一直沒有僵冷，過了多少天以後又活了回來，說曾見到許多有關天地鬼神的事，如今一醒悟過來，只覺像是做了一個夢似的，自覺死並不痛苦，只是病痛有些痛苦而已（見晉書干寶傳）。

　　這兩件神奇的事都出於干寶自己家中，而且怪異得超乎尋常的道理，於是促使干寶想到：人之所未知之事正多，凡是屬於這類鬼神靈異的事，理當有一個人去搜尋撰集，編為一本書，也好讓世之未經歷過這類事件的人，有緣一讀，以明世間之無奇不有，而人之所知是如何地有限。　　

第三件事是：干寶的一位朋友，名阮瞻，字千里，一向是執持「無鬼論」的。此人十分自信，而且有許多理論，都足以證明人世間是絕對無鬼的。阮千里自信他的理論有憑有據，確定難移，並且自謂他的理論可以「辨正幽明，確定無鬼」，任何人甚至鬼神都不能難倒他。阮千里花了多年的心血，寫成了一部「無鬼論」，當書即將完成之時，有一日，忽然來了一位生客，通名要與阮瞻對辯。阮瞻於是接見了這位生客，坐下獻茶，並敘寒溫，之後又談及名理，剖析陰陽，這位客人辯才極佳，阮千里幾次都差點兒被他駁倒，但因多年收集的「無鬼論」資料非常豐富，所以客人終究詞窮而無法再辯。可是這位客人仍竭力主張人世間是有鬼的，只可惜辯不過阮千里，在理屈詞窮之際，只好原形畢露，兇狠狠地說：「如果你一定不信有鬼的話，我老實告訴你，我本身就是一個厲鬼！」說畢一變，忽而成為一個青面獠牙，吐舌散髮的惡鬼。可是阮千里卻說：「剛才明明是你辯輸了，還竟來無理取鬧，你即使再怎麼變，我還是不信有鬼！」惡鬼技窮，拿出最後一招說：「你要是再不信，馬上你的大兒子就會無疾而終！」說畢，忽而不見。就在此時，隔房阮千里的太太忽而號啕大哭起來，阮千里過去一看，果然大兒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了。

第二天，那位生客又出現在阮千里的書房，要求千里服輸，要他毀棄「無鬼論」。阮千里十分倔強，他說：「凡事都有一個『理』字，我的學說既有論據，而你又論辯詞窮，如何便要我屈於你的『無理』之下，而放棄我的心血巨著呢？」惡鬼說：「我辯不過你，固是事實，但有我的出現，便可証明人世是有鬼的，為什麼呢？因為我就是鬼，你的理論難道是不承認事實的嗎？」阮千里沉思良久，然後說：「無論如何，根據我的論述，我還是無法相信有鬼。」惡鬼說：「信不信由你，總之一句話，人世間的理論與事實不符的現象很多，你的理論與我的出現，便是不符的一個實例，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你的大作要發表的話，今晚你的第二個兒子，將會無疾而終。你還堅持你的說法嗎？」阮千里因為已經死了大兒子了，心裡不免有些戒懼起來，於是就說：「我半輩子的心血，不能因此而白費，我不堅持己見，你也不要強迫我放棄『無鬼論』，我們雙方都讓一步，我在我的書後面加上兩句話好了。」說畢，即時提筆在他的書末寫上了「信之則有，不信則無」八字，順手捧到惡鬼面前，惡鬼無言，略一頷首，便即隱去。後來，「無鬼論」是發行了，但書後面卻多了八個字（見搜神記卷十六）。

干寶受了這三件事的影響，他的思想恰恰與阮瞻相反，他相信人間是有鬼的，因此作了一本至今猶存的古今靈異奇書：「搜神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