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識
(一九七九年元月二十七日星洲日報「星雲」版)
筆名:隕非
[謝雲飛]
[謝雲飛]
佛家最常論及的,就是「業識」,所謂「業」,是指人與人之間,相互發生許多關係,這種關係謂之為「因緣」,這種因緣所造成的結果,即謂之「業」,這種「業」的一念之微,所蘊藏於人們的識性之中,便是業識的「識」,其整個過程的演化全面,便稱之為「業識」。所以,佛家說同船過一次渡,都得前世三年的勤修,才能得此一緣分,至於交為好友,結為夫妻,那就得幾世苦修,才會有這種美好的緣分了。
但「因緣」這個東西,也不完全是指好的一面而言的,壞的一面也會種下「業因」,形成不好的緣分的。所以,凡是人們相互間的恩、仇、愛、憎,即使是一念之微,其蘊藏於人們的識性之中的,都往往會形成因緣果報,相與糾纏,經歷無數的生死世代,而無法清除抒解的。因此,人負我、我負人,來世都有業報;至於父子、夫妻、僚屬、戚友之類,情愈切則業愈深,相取相報,不能用人為之力為之改變,甚至人之食牛,來世便須當牛而被人所食,報償既竟,業因乃消,這便是「業識」論者的基本說法。
這只是佛家的一種學說,是「是」是「非」,我們無法用科學的方法來求證,也很難使外道人信服。不過,事情也確實有些怪異出乎表像之外的,以下是筆者於少年時所經歷的一個故事,且以不經之譚,說來供讀者聊作茶餘酒後之消遣吧。
少年時居中國鄉下,鄉中有一李姓商人,為人忠厚老實,敬慎負責,人皆稱之為老好人。方其年四十餘之時,負販遠方,結識了一位關外的張姓商人,外鄉得友,倍覺可貴,因而相與懇切,相知甚深。有一次,張某要去河洛走一遭,身懷鉅金,怕旅途奔波,諸多不便,因此就暫且寄存於李君身邊,說好日後見面再交還給他。誰知一去河洛,竟好幾年沒有消息。李君一直想早日把錢送還給張君,但平日雖友好相知,卻從未問他居於關外何縣何鄉;而他說要去河洛,也未告訴李君究竟去河洛何縣何鄉。李君雖每逢關外旅客便詢問張君消息,然人海茫茫,終無消息可尋。
時間過久了,李君無計可施,也只好自己回原籍杭州去設店做生意,而張君所存在他手中的錢,他也把它投入營業,特別用一賬簿記明本金幾何,每年獲利幾何,凡此一一落賬,不稍含糊,只幾年間便成了大富翁了。可是,心中始終念念不忘張君的存款,希望能得到他的消息,也好將本利一併歸還給他。
本來李君娶妻多年,一直未生下一男半女,自從發財以後,妻子也生了一個兒子。夫妻二人,呵護備至,而那孩子也聰慧可愛,令人見而喜歡,只是有一件怪事,那孩子一見父親便嚎啕大哭,不願相見;以後稍稍長大,更與父親遠避,每見父來,便面目變色,顯示怒目憎恨,視父親為寇讎。到十五歲以後,乾脆浪蕩廢學,與市井豪強結伙,吃喝嫖賭,一擲千金,往往背著父親負債無數,雖然他父親一次一次地寬恕他,替他還債,好言勸他,但仍我行我素,絲毫不肯學好。有一天,在外打了人,還惹人上門討債,李氏忍無可忍,拿起手杖便將他狠打一頓,哪知兒子長大了,力壯如牛,竟奪下父親的手杖,怒目以對父親,甚且瞋目裂眥以視其父,頃刻之間,李君看出一個令人奇異難解的現象,他一看兒子的模樣,儼然就像極了是當年在濟南相交的好友張君,一時恍然大悟,駭然放手不再打他。
過了幾天,李君開了數桌盛筵,把鄰近的親朋戚友都請了來,請兒子上座,親自作揖行禮,對他的兒子說話,嗚咽哽唈,悽然而言:「我年力均漸見衰老,準備把財產的一半分給兒子,自己不再開店,只求清靜安養餘年了。」座中有年長的人又問:「你事業正盛,兒子尚幼,為何要作此打算呢?」李軍於是拿出賬本,把當年張君交給他多少錢,經營多少年後獲利多少錢,以及遍處尋找張君不著,而見日前兒子模樣像張君等事,原原本本地說明,於是把店屋財產,當眾歷歷交給他兒子。並說:「我所留老屋一幢,薄田五十畝,本是我家舊業,自此分文不欠,也絕無欺友忘義的心思。」
結果他兒子突然長跪父前,說他父親所說的故事,他是一字不解,但自此之後,覺得對父親突生愛意,思欲盡心孝敬;早年之時,也不知何故,一見父親便陡生恨心,甚有要恨殺報復之意。
李氏子變好了,李君從此也心安理得地度其餘年,而父子間的感情,卻從此十分地密契親愛,家中一片祥和景象,鄰里戚族,稱譽不盡,而一時被號為最最和順的家庭。
這種故事,說來荒唐,但卻是真人真事,不能不信。但究竟是佛家所說的業識因果,抑或是浪子回頭,無人能知,不過事情正巧與因緣之說相合,是是非非,這就無法用科學方法來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