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富有

心靈的富有

謝雲飛

　　我的人生有三樂，一是教導學生，二是研究學問，三是選讀好書。

　　與一群清純天真、笑容可掬、稚氣無邪的青年朝夕相處，長年聚首；在課堂，在校園，把我有生以來所知所得的一切，傾囊相授，竭誠相與；不保留，不吝嗇，只要能得到他們會心的感通，便是我莫大的樂趣。

　　師生之間的感情，是至純至真，絕無利害關係的自然遇合；不懾於威，不迫於勢；毋冀於位，毋求於利；無嫌無猜，無妒無忌。像春寒過盡的初夏，閒坐在柳陰拂水的池畔，鶯啼枝頭，蛙鳴水底，面對片片風荷，朵朵紅蓮，招展著它的綠裳，綻放著它的笑靨，傾吐著它的心聲，隨風頷首，迎人搖曳，而散發出隱隱的讚美之聲；加以和風陣陣，襯以波光粼粼，沒有纖塵的感染，沒有難耐的俗累。古人說：「如沐春風」，這不僅僅是指學生對一位好老師而言，就從老師和學生的面對與共處來說，也同樣是沉浸於最最和美歡暢、寧謐溫潤的氛圍之中的。

　　師生共處之樂，不是頃刻的歡笑，而是恆久的況味。像在塵外仙山的一道清流，可永世汲飲，終生品嚐，那淡淡的甘美清冽，永遠能讓你的心靈清澈醒覺。這種永樂，除了天國仙鄉，在人間是很難尋覓得到的。

　　談到研究學問，那是我的另外一個快樂泉源，循著自己的專長，一直向前路去探尋，一有所得，便能進入一個新闢的心靈世界，那是新發現的桃源仙境，那是前所未見的別有洞天。有了心得之後，便會蒐羅資料，把它撰集成學術性的論文。每當一次撰述完畢，便有完成了一個大工程一樣的滿足，像服了人蔘果似地遍體舒暢，真個是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一處不服貼的。

　　在這條道路上前進，絕無塵俗的干擾，絕無他人來搶功，絕無同儕的妒忌；凡是你的心得，必然歸屬於你。凡一切人間競奪強搶的災禍，都不會發生在這條道路之中。而當你發表了論文之後，卻有萬國來通，遠在地球另一邊的外國人，也會專函來向你稱許、道賀、請教，那種知音的感通，遠人的賞識，更是其樂融融。我自從事研究工作以來，已出版了四十九本專書，發表過兩百五十多篇學術論文，其間所擁有的樂趣，絕非是一般爭名逐利、追求富貴、掠奪權勢的小人所能想像其萬一的。

　　再說讀書，那又是另外一種情景。或在清宵涼夜，淺酌香茗；或在小園樹下，輕拂晨風；或在清溪石畔，泉聲潺潺；瀏覽古史，展讀佳篇；精研禪諦，深探辨思；神交古人，臥遊寰宇，這種讀書之樂，該是凡人皆可得其況味的；但能時時讀書，持恆不輟，方可長保此一溫馨的歡樂。

　　我很幸運，選擇了教書和研究學問，為我終身的事業；又選擇了讀書，來潤澤這乾涸的生命；在這當中，既得到了一輩子享用不盡的快樂，也充實了這漫長的一生。

（原發表於1991年10月「宇河文庫」第3冊「快樂存褶」，2018年6月修訂著作篇數後再次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