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士行

謝雲飛教授：     戍士行
退休至今，忽忽二十年，其間嘗居西雅圖十年，以老年不慣寒冬冷冽，故凡歲暮則回台北，經年飛機來往，鄰人譏為“空中飛人”；後終因年老，無良好醫療照顧而回台北。
憶居西雅圖日，嘗與近鄰數人組“翠湖詩社”，吟唱用閒，自得其樂。時所作有“戍士行”一首，諸友以為堪可一讀，因再謄錄電郵，以請益指教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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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士行　二00三年十二月一至十日

此詩以貫串廿二首七絕而成，詩相離而意相屬，蓋取其用韻自由，雖有複出而不為瑕疵之故也。
鄉人謝德義，與家小叔交厚，其人終生力役，以孤悽老病終，爰記其實事如此。
（一）
我本江南田戶子，暖衣飽食自歡天，
奈何倭寇侵國境，十六從軍赴北燕。
（二）
嚴霜十月嘆衣單，北漠朔風透骨痠，
人說朱門憎酒肉，惟吾日日度飢寒。
（三）
轉戰東西拯萬民，槍林彈雨歷艱辛，
死生難測由天命，為保國家不顧身。
（四）
抗戰八年終有盡，凱旋還旆返家園，
只緣內戰無端起，奉令轉防受整編。
（五）
家人父老無由見，再著戎裝上戰場，
歷盡關河忘歲月，江淮撤出轉錢塘。
（六）
共軍猛襲亂人心，直搗川湘壯氣臨，
渙散中樞無鬥志，三軍潰敗大將擒。
（七）
國事如麻賴定戡，先防東北後江南，
隨營輾轉臺灣去，堅守金門萬險耽。
（八）
駐防夜夜古寧頭，海浪孤寒瑟瑟秋，
夜半每多家國夢，淒風冷雨逼人愁。
註：古寧頭：地名，在福建省金門縣。
（九）
砲戰金門八二三，雷霆爆裂霍驚憨，
長天浩海仇無盡，不返江南心不甘。
註：八二三：金門砲戰始於一九五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十）
砲火綿恆二十年，消磨壯氣歷熬煎，
青春漸逝如流水，孤孑自哀夜不眠。
註：二十年：金門砲戰先後歷二十年。
（十一）
易地轉防數十遷，親情故舊恍如煙，
原期登陸還鄉去，事願相違夢渺然。
（十二）
去國匆匆四十年，思親望絕恨情牽，
故園消息勞追憶，淚灑金門大海邊。
（十三）
歲月無情摧人老，蒼蒼鬢髮一身單，
望鄉情斷吳江月，老大歸田阿里山。
註：阿里山：臺灣中部之高山名。
（十四）
殘軍餘力不容閒，褪卸戎裝赴谷關，
發展須開橫貫路，鏟荒擘嶺闢梨山。
註：谷關：臺灣中橫公路地名。梨山：退役官兵於開闢中橫公路之後，即歸田山中種梨養老，其地名梨山。
（十五）
崎嶇山徑礙難行，築路生涯饒苦情，
引爆懸崖成霹靂，高坡滾石似天傾。
（十六）
夜來山獸弋長鳴，空谷幽幽厲鬼聲，
遊子棲身崇嶺畔，孤星冷月夢魂驚。
（十七）
今年勞苦復明年，七十古稀到眼前，
兩岸政情新改變，探親登陸有晴天。
註：兩岸：指臺灣與中國大陸。
（十八）
同袍好友競還鄉，獨我滿心悵悚惶，
老父家人遭革命，村西孤塚對斜陽。
註：同袍：謂向日之軍中同事。
（十九）
回思往事夢連朝，飲淚椎心瘦骨銷，
長恨人生無趣味，神疲體乏度殘宵。
（二十）
載病殘軀一息懸，茍延床笫忽經年，
夢中幾返江南地，魂逐故園謁祖先。
（廿一）
黃土一坏瘞海涯，蒼茫墓石聚啼鴉，
三魂飄忽難棲宿，落木蕭蕭夕照斜。
（廿二）
天道無私寧有論，是非成敗一場空，
專權乘勢成苛政，死病來時便告終。

翠湖詩社社友回響

雲飛兄：拜讀大作「戍士行」數過，對兄之詩才無礙，宛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實深敬佩之至。對貴鄉友謝德義先生之身世，尤深表同情。弟在臺時亦識多人類此處境，均不知其如何解脫。當時年輕，未多介意，於今思之，深有無可奈何之感。此乃千古無解之謎，似惟有喟嘆曰：「嗚呼！人生乎哉！」
弟汝言上　二○○四年元月十九夜。

附鄧汝言兄「讀雲飛兄戍士行有感」詩三首

（一）
沙場浴血丈夫風，身後無名有戰功，
戍士行篇鄉友淚，重洋萬里弔英雄。
註：重洋萬里：汝言僑居西雅圖，故云然。
（二）
師潰元戎走海東，軍民靡數效驚鴻，
一朝醒斷還鄉夢，悔抱孤忠挽落楓。
     （三）
神州轉戰展雄風，何患無名泯事功，
戍士行篇詩史在，謝君德義永精忠。

金榮華教授來信　　氏曾任文化大學中文系主任多年

雲飛學長：大作「筠扉堂吟艸」第六集收到，並已仔細拜讀，最深感慨者乃「戍士行二十二首」也。揆諸時事，受恩者不知感激其人，反冠之以污名，則彼輩之異於禽獸也幾希矣！鄧君和韻之二中有「一朝醒斷還鄉夢，悔抱孤忠挽落楓」語，則豈僅「悔」哉，直是「恨」也。弟退休後稍留心於文學敘事與影像活動之結合，若組成數位攝影技術小組，有意攝製此類之紀錄短片，亦聊以遣懷耳。
耑此並頌　身體健康，諸事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