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劫」

「瘋劫」 劉鍾毅 (中國旅美精神科醫師專家) XX兄﹕ 讀有關丹佛慘案的來信後，曾即時給你回覆，稱贊你的信息靈通，推論有理，因為你認為是作案者的精神障礙造成，我深有同感。你用的詞「瘋劫」實際是指這個意思。此後一段時間又找出你所寫的有關這一理論的所有來信，加以復習。並有機會與此間主流精神病學者論及你的瘋劫論。我按字面把它暫時譯為Mad-Disaster。我發現，你創擬的這個詞不容易為知者所接受。現在我懷著一顆誠摯的心，作為諍友，善意向你提出作為參考。 一、根據你以前寄給我的來文「疯劫的概念」，開宗明義第一句說它是「精神病人造成周围人群生命财产灾难性的损害谓之疯劫。」我在譯成英文時說得更簡潔﹕精神障礙引起的嚴重暴力行為(Severe violence related to mental disturbances，便於和這邊的主流專業人士交流。這一現象不是一個新的發現，也不是對一個含糊不清的概念作明朗的重敘。人人都懂。一位論者問我，有甚麼必要把一個人人理解的現象，加上一個不雅的新詞加以概括呢？(What on earth is the need to abstract something clearly understood with a few words, let alone the term coined does not sound particularly friendly?) 我無言以對。 二、你也許不知道，台灣醫學界把通用多年的醫學診斷「老年性痴呆症」正式改為「失智症」。我聞悉後給我多年的文友-台灣失智症協會理事長、神經病學教授，台大醫學院附屬醫院副院長陳榮基教授，一再表示贊許。 的確，「瘋劫」的提法， 按當前倡導的人文醫學精神，聽來是不是有違時代潮流？從世界和中國醫學史的文獻可以看到，古人對醫學的理解常常是從膚淺的直觀現像看問題，用一個非人文（Non-Humane）的字眼概括所見。這種例子俯仰皆是。例如歐洲十三世紀使三分之一的人口消亡的鼠疫，曾因病人死後尸體呈黑色而被稱呼為「黑死病」， 不顧病人和家屬的感受，多麼可怕! 真會讓人嚇死(南方人口音同「黑死」 )；也反映了醫生的無助和無奈，多麼消極!十五世紀文藝復興運動興起，「人的意識」覺醒，凡事「以人為本」的思潮佔優勢後，這個詞才被「鼠疫」取代。即令遲至佛洛依德出道的時候，把女性中常見的一大類身心疾病，仍然統稱為Hysteria。這個字出自拉丁文，其本意是「子宮不安」，因為這類病常見於感情豐富卻極其脆弱的年青女性。佛老太爺認為不安的根源在於性慾受到壓抑。這種提法流行了幾十年，到你我這一輩的中西精神科醫生出道的時候，仍然跟著喊，直到近代女權運動興起，其先驅發現這個詞及其意涵，火冒三丈，威脅誰使用這個侮辱女性的的詞，就要燒誰的診療辦公室，才在醫學記錄和文獻中消失。 中國醫學史的文獻中，類似的例子也不少。信手拈來就有我們精神神經科的「癲癇」，不僅對病人不敬，也把欠明的病因推到不祥的深淵中， 令人不寒而慄。我在1952年醫學院四年級的神經病學課堂上第一次讀到這個病名時，真的是有那種可怕的感覺。後來久入魚肆才不聞其臭。湖南民間因為病人發病時表現出像豬叫的呻吟聲，而稱之為「豬婆瘋」則更粗蠻不雅。再一個是現在仍然偶然聽到的說法，用「瘋子」來蔑稱精神病人而把精神病院稱為「瘋人院」，對病人極為不敬。在中國大陸，不論在醫學文獻或媒體中，「痴呆」的說法仍然汗牛充棟，到處看到。最近大量陸客到台灣旅遊。事後幾乎眾口一詞地贊揚寶島人文的建設和風氣超過大陸甚多。用「失智症」代替「老年性痴呆」正是一葉知秋，人家趕到前面去了。 在這種潮流中，我怎樣說服太平洋這邊的同行，說中國大陸有學者建議用「瘋劫」代替「精神障礙所致的嚴重暴力行為」呢？不僅廣為宣傳，還要成立機構研究「瘋劫學」。這不是站到歷史錯誤的一邊了嗎？吾兄臨床經豐富，搜集資料用功，觀察細膩入微，所撰寫之論著極有參考價值。如果毅然放棄那個不受歡迎的字眼，必將在中外媒體和學術文獻中爭相轉載，留名青史，殆無疑義也。 有感於美國丹佛慘案給予社會的影響之巨，我為世界周刊寫了一篇小文章《「生物返祖」與人的「超前脫序」科州慘案引起的沉思」》，承蒙編輯大人偏愛，將於下星期日(八月5日)發表。屆時將傳上請吾兄雅正。 暫時談到這裡。有不妥處，希吾兄海涵指正。這是懷抱真正友誼的朋友應當做到的。